无限制招收苦力中 未验证团员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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各自的眷恋 美羽~在迷惘中逐步向前 为什么光是看到他,我就觉得懊恼气愤、焦躁难耐? 他一句话都没说,只是挺直身体静静地看着我,我却火大得想要抓他的脸! 那一天,我的心情跌到谷底。 「那个叫日坂的女生是怎么回事啦!我把心叶过去的异性关系说得那么*乱,她竟然还笑着说『我总算放心了』!正常人应该是会吓到吧?我告诉琴吹这些事情时,她根本是脸色发青、僵着不动耶!日坂却一脸开心地对我说谢谢,这个人的神经到底有多粗啊!」 「……朝仓,我不是不理解你的心情,可是你一直拿拐杖敲邮筒只会把拐杖弄弯,还是住手吧。」 在路灯的阴暗光线下,一只手从后面轻轻拉住我,我气愤地猛然回头。 一诗凝视着我,表情认真得教人生气。 从圣条学园回来的路上,我一直在发脾气。 我本来想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、死缠着心叶的高一生赶走,没想到她竟然是个乐观、坚韧,像杂草一样的女生。 她听完我那些话,却没有半点受到打击的样子,连竹田都说「朝仓小姐输了呢,菜乃真不是普通人」,气得我浑身发抖。 这时一诗又像个没事人一样跑来接我,让我的怒气飙到最高点。 「我早就说过了,我又不是幼儿园小孩,自己回家就好!你这么没记性吗?」 我对他大吼。 这家伙真的这么不会察言观色吗?真尴尬,好讨厌。 我用力挥开一诗的手,转过头去。 「那么,你去找出日坂的弱点,把她从心叶身边赶走如何啊?心叶不是也很讨厌她吗?」 我无理取闹地说,一诗却听得很认真,还振振有词地回答: 「我不能做这种事,而且井上也不讨厌她。虽然一开始很难说,不过他现在似乎把日坂视为要好的学妹,相处得很自然……」 我用力踩了一诗的脚。 一诗皱起脸孔。 「你的观察力那么差,谁管你怎么想啊!总而言之,我看日坂不顺眼,我不喜欢她。那女生竟然当着我的面说:『你是芥川学长的女……』」 ——你是芥川学长的女朋友吧? 日坂那张傻笑的面容,还有她那句该死的话语都充斥在我的脑海里。 「怎么?朝仓?你脸红了。」 「呃!我、我才没有!」 「日坂说我什么?」 「跟、跟跟跟跟跟你无关啦!干嘛这样追根究底,真讨人厌,笨蛋!」 一诗满头雾水地皱紧眉头。我转过身,喀啦喀啦地拄着拐杖自己先走了。 「真不舒服,不要再谈日坂的事!」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,屈辱地咬着嘴唇。 可恶,我何必为了一诗这么失态啊! ◇ ◇ ◇ 焦躁的心情到隔天还是没有平复。 「老师~帮我折猫熊~」 「老师~教我怎么折菖蒲~」 「我要骆驼~」 在我从夏天开始打工的地方儿童中心里,孩子们拿着红色、[x]的彩色纸围到我 身边。 现在是艺术之秋,所以学习区的桌上今天放了很多彩色纸,要用来贴在图画纸上拼成图案,装饰墙壁。 「咦?什么?猫熊?一昌蒲?骆驼?我不会折那些东西啦。」 「这本书上有教~」 有个孩子拿了一本《快乐折纸教学》过来,我边看边在桌上折起菖蒲。乍看之下很简单,我却怎么折都折不好。 「哎唷,字写得又小又密,真难懂。呃……这里要折出三角形,然后翻过来……」 「不是啦,那里要往前折。」 「咦?你早点讲嘛。」 「老师真不会折纸耶……」 「要你管!」 我鼓着脸颊将纸张又折又翻这时突然想起昨天的事,忍不住越来越烦闷。 为什么我会被当成一诗的女朋友?难道我们看起来很要好吗?开什么玩笑!日坂这家伙,偏偏在心叶面前说这种话! 而且-诗来接我的时候,我还听见-年级的女生们说「她真的是芥川学长的女朋友耶,太惊人了」,害我死命忍着不要拿拐杖敲地板。 哼,真是越想越气。 一诗这种人只配当跑腿、跟班、布景,怎么可能是男朋友! 对了……放假时一诗都会和我一起出去……不过那是他自己要跟来帮忙提东西……他来我的公寓也不是我主动叫他来,而是他自己来的……我端茶出来也只是因为自己要喝,所以顺便泡了他的份,才不是因为他夸过我很会泡茶,那又没什么好开心的…… 发现自己一直在思考这些事,更令我觉得耻辱,脑袋都热了起来。 「老师今天是不是要约会呢?」 有个天真的声音这么说,令我大吃一惊。 「胡、胡说什么啊!」 我气急败坏地瞪着他,其他孩子也说: 「因为老师的裙子好短喔。」 我听得满脸通红。 今天穿的裙子的确很短,裙襬只到大腿,可是今年就是流行这种款式嘛,而且我在裙子下又不是什么都没穿,明明就有咖啡色的丝袜,这样可以盖住脚上的伤。而且老是穿长裙太单调了,要是被人误会我是要遮掩腿粗才讨厌呢……对啦,只是因为这样…… 「耶~约会约会~」 「老师要和男朋友约会~」 「给我闭嘴!」 我用力一拍桌子,喘着气对兴奋大叫的孩子们说: 「我、我才没有要约会……如果谁再多嘴,我就拿针线把他的嘴巴缝起来。」 「咦!」 「看,菖蒲折好了。」 「好像和书上的不一样耶。」 「老师,花瓣好少喔~」 「哎呀,真是的,烦死人啦!」 在嚷嚷之中,已经到了傍晚时分。 唔……真的不是约会啦。 打工结束后,我慢慢走向儿童中心附近的图书馆。 我和一诗约在那里碰面。 这才不是约会,我只是要准备考夜校,所以叫他陪我去买参考书罢了。 我一再警告一诗,绝对不要去儿童中心找我,所以我们多半约在图书馆。一诗通常不会在阅读区等我,而是直挺挺地站在门口。 我跟他说过好几次可以进去等我,他却不听,只是平静地说: 「我想要在这里。」 他有时就是会特别固执,不像心叶那样对我唯命是从。 国中的时候,我经常和心叶在图书馆写作业。心叶听到我说「我还有事,心叶先去图书馆占位置」,都会乖乖点头回答「好」。我故意很晚到,他还会急得坐立难安。偷偷躲在旁边看他这副模样,也是一种乐趣。 但是一诗不一样,无论我迟到多久,他的视线都不会飘来飘去,也不会露出慌张的神色或是寂寞地垂着头。他不管等再久还是笔直地看着前方,像是在执行任务似的,严肃地站着。 看见他这模样我就忍不住生气,所以和他相约我都不会迟到。 今天一诗也在图书馆的门口附近等我。 因为他帅得过分,女生经过都会偷偷看他,更是令我火大。 有个穿着西装外套制服的女孩犹豫地停下脚步,好像在考虑要不要向他搭讪。 我立刻叫道:「一诗。」 一诗的目光朝我转来。 那个女孩很失望地离开,我却突然开始介意起自己的裙子太短,从脖子到耳根都热了起来。 一诗慢慢朝我走近。 我、我又不是为了他才穿短裙! 我只是穿自己想穿的衣服而已。没错,我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腿又细又漂亮。 一诗会说什么呢?如果他脸红了,我一定要好好取笑他一顿。 裹在丝袜底下的腿有点凉飕飕的。 我的心中交杂着脆弱和强硬的情绪,盯着他走到我面前。 他应该已经发现我穿了短裙。 我不由得挺直腰杆。 可是…… 「走吧。」 他的表情和平时没什么两样,还是那么正经,既没有偷瞄我的腿,也没有对我的裙子发表任何感想,更没有心虚地转移目光,而是沉稳地这么说完就走了。 什么嘛!这是表示我穿迷你裙没什么好看的吗? 他对我裙襬底下的细腿不屑一顾吗? 要是心叶看到我穿迷你裙和细肩带低胸上衣,都会面红耳赤地一直偷瞄耶! 满口说着喜欢我,为什么却对我的打扮视若无睹? 这家伙真的喜欢我吗? 和女孩子约会,看到对方第一次穿迷你裙,竟然什么话都不说,开什么玩笑嘛! 一诗在书店挑选参考书的时候,我一直低着头生闷气,完全不开口说话,表情也很难看。 「你累了吗?朝仓?」 「没有。」 「去附近找间店喝茶吧。」 「……」 我仍然低着头,和一诗走进书店楼下的茶店。 他问我「要喝什么」,我冷冷地回一句「奶茶」。 一诗向女服务生点了咖啡和奶茶。 坐在我对面的一诗高大成熟,看起来十分稳重。他仿佛不在意我的沉默,始终没有开口。 老是这样。 不管我再怎么生气,他都不会慌张,只会保持沉默直到我先开口为止。 我们点的东西迟迟不来,我开始折餐巾纸打发时间。 「……你在折什么?」 一诗讶异地问。 我冷冰冰地回答: 「你看了不就知道?」 「我看不出来……」 「菖蒲啦。」 「菖蒲是这个形状吗?」 「因、因为我还没折好啊!等一下就会越来越像啦。你看,我是照着这本书的教法折的,绝对不会错。」 我拿出从儿童中心带回来的《快乐折纸教学》,塞到一诗的眼前。 一诗翻开一看,认真地指正我说: 「真的错了,这里不是向内折,而是要向外。」 那冷静的语气激怒了我。 「什么嘛,那你来折啊!」 「我对这种细腻的手工艺不太拿手。」 「心叶的手就很巧呢。上家政课时他还帮我缝过围裙,项链的链子打结时也是心叶帮我解开的。同学住院时,心叶还帮忙折了我那份的纸鹤。」 一诗皱起眉头。 他、他生气了吗?因为我拿他和心叶相比。 但是,我才不管呢。 我以挑衅的态度继续说: 「心叶还会小心不让话题中断。如果我生气了,他也会战战兢兢地一再道歉,才不会像你这样,一脸阴沉地盯着我不说话。」 真希望让一诗更不知所措、更不高兴。 至少要让他露出难过的表情。 这么一来,我气愤的情绪一定会平静许多。 可是,一诗凝视着我的眼神还是同样率直。 就像大人看着不讲理的孩子,思考要怎么教导对方的眼神。 这又令我的脑袋发烫,胸口紧缩。 女服务生端来红茶和咖啡,注入琥珀色液体的白色茶杯和牛奶壶摆在我面前。 「心叶都会帮我把牛奶倒进红茶里。」 我脸色不悦地说,一诗依然像在思考似地沉默不语。 这种时候他应该要慌张地拿起牛奶倒进红茶里才对吧!真是个木头人! 我忍不住站起来。 「算了,跟你在一起我就生气。」 「朝仓。」 一诗终于开口说话。 哼,现在道歉已经来不及了…… 他直盯着我,用低沉平静的声音说: 「你不应该叫井上帮忙缝围裙,要自己缝才对。」 这是多久之前的话题啊! 他一脸认真都是因为在想这件事吗? 我的理智当场断线。 「我要走了!敢跟过来我就和你绝交!」 我大吼完后走出店外。 室外非常冷,而且下着小雨。 风雨透过丝袜打在腿上,我走得摇摇晃晃,好几次差点跌倒,真是糟透了。 ◇ ◇ ◇ 「一诗这个笨蛋!大笨蛋!超级笨蛋!去死吧!」 我回到公寓以后,怒气冲冲地捶打着靠垫。 「迟钝!呆子!爱训话的老头!」 什么嘛,竟然说我「不应该叫井上帮忙缝围裙」! 心叶可是做得很开心呢!我把脸凑近他,笑着说「心叶的手好灵巧喔」,他还害羞地脸红! 然后他紧张得刺到手指,叫一声「好痛」,眼泪都快掉出来了。我抓起他的手轻轻一舔,他的脸就变得更红,真是可爱。 如果我对一诗做同样的事,他一定只会认真地说:「朝仓,唾液里有很多细菌,受伤的时候用水洗会比用舔的好。」 想到那副光景,我又抓起靠垫猛敲地板,不过这样还是无法消气,所以我就把靠垫丢出去。 我原本想象把靠垫砸在一诗的脸上,结果却打中书柜,书本震得掉落一地。 「讨厌!」 都是一诗害的啦! 我怀着满腔怒火捡起书本放回架上,重新排好。最近买了越来越多本童书,一个书柜已经不够用。 此时,我的手停在一本书上。 《比肩》。 这是樋口一叶在明治时代写的清纯爱情故事。 这本书……是一诗拿来的。 他在我入院时带着这本书来探望我… ——因为你一直在看同一本书。 ——我想这或许可以让你转换一下心情。我不知道该选什么书,所以就挑了比较有名的作品。 他正经八百地拿出一本薄书,看起来像是附有简单插画的画册。 的确啦,樋口一叶和《比肩》都很有名,可是,一般不是应该带时下的畅销书吗? 带《比肩》这种书去探病,真不像高中男生会做的事。他不只是行为和措辞很老套,连品味都很过时。 我不屑地把书丢在一边好一段时间。 ——不要,我只要有心叶的书就好了。 当时的我只是一再读着害我和心叶闹翻的《仿若晴空》,还把「真实的故事」写在那本书上面。 每天都是如此。 那时的我每天关在冷清的纯白房间里,憎恨着最爱的事物。 我是从何时放下我对心叶的执着,开始读起那本《比肩》呢? 外面正在下雨,房里静悄悄的。 我拿起《比肩》,翻开封面。 主角美登利的姐姐是个红牌*,美登利长大以后势必也得当*。不过如今只有十四岁的她好胜、活泼又直爽,在朋友之间是个孩子王。 和她读同一间学堂的信如是寺庙方丈的孩子,也是个中规中矩又成熟的乖学生。 美登利对信如很有好感,信如对美登利却很冷淡,甚至视若无睹。 和美登利那一派敌对的集团领袖长吉请信如当他们的靠山,使得信如和美登利的关系越来越差。 我读这本书的时候一直很纳闷,美登利为什么会喜欢信如这种呆板又软弱的男生?跟他讲话都不回应,这种男生早点忘掉不是比较好吗? 有个下雨天,美登利听说信如出现在店门口,便大肆批评他,然后说: 『把木屐借给我,让我瞧瞧他。』 她特地走到门外,远远看着信如的背影离去,一直、一直看着。 在另一个雨天,她见到信如为了木屐的带子断裂正在烦恼,想要给他一块布来修理木屐却拿不出去,只能焦虑地旁观。 信如还是不理会美登利,自顾自地以笨拙的动作修理木屐。 然后,美登利把友禅布条丢到信如身边。 信如却没有捡起来。 『为什么你这样恨我,总是对我摆出无情的样子?』 『我才该恨你呢,你实在太狠心了!』 美登利难过得几乎落泪,却听见母亲一声声地喊着她。 『快快忘掉不就好了,何必一直牵挂在心?要是让人知道了可真丢脸!』 美登利如此想着,转身踏着庭石喀哒喀哒地跑走。 信如此时怅然地回头,只见一条红色的友禅绸布,像一片被雨水打湿的美丽枫叶躺在自己的脚下。 一阵无名的哀愁忽然涌上心头,但信如没有拾起布条,只是痴痴地望着。 不知不觉间,我听着敲打在窗上的雨声,反复不停地读着这一页,胸口感到一阵阵刺痛。 信如果然是个讨厌的家伙。冷淡、固执,还是个胆小鬼……只因美登利迟早会变成*,他就顾忌旁人的眼光,刻意躲避她。 不过美登利对信如难分难舍的感情更让我气不过,心头绞痛了起来。 美登利和信如都一样别扭,结果终究失之交臂,不得相见。 竟然拿这么令人郁闷的书来探病,我又对一诗的笨拙感到不耐。 可是看书的时候,我忍不住一再望向桌上的手机。 「我是不是应该主动打电话过去呢……」 我自言自语地说。 今天我的态度的确不太好。一诗是专程陪我去买参考书,我却对他摆脸色、不理不睬,还拿心叶和他相比。 可、可是,还不都是因为一诗对我穿迷你裙这件事不闻不问……虽然我不喜欢一诗,也没把他当成男朋友,可是他看到我和平时的打扮不同却没有任何反应,实在教人火大。 我可是穿了迷你裙耶,他竟然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,真是气死人了! 可是,我也没办法对一诗抱怨这种事,太丢脸啦! 雨越下越大,窗上传来的敲打声也变大。 我看着手机低声沉吟。 这时,手机突然发出震动。 「!」 是一诗打来的。 我很犹豫,不知该不该接听,拿着手机的手指变得僵硬。 最后我屏息按下通话键,等着一诗开口。 「朝仓?」 「………我是。」 我的声音又变得不高兴。 一诗低沉的声音平静地说着: 「你平安到家啦,太好了。」 「你又把我当成小孩!」 「不是的,我只是觉得你的心情好像不太好。」 「……是啊。」 「你忘记带走折纸教学书,我先帮你保管,看你何时方便我再送去给你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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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……」 「朝仓?」 怎么办?胸口又开始疼痛。 因为一诗的语气太沉静……对于我的任性妄为、恶形恶状和孩子气的行为,都没有一句责备。 如果我现在开口,好像又会说出难听的话。 「你的心情还是不好吗,朝仓?我是不是该挂断电话?」 体贴的声音传来。 我握紧手机,用僵硬的语气说: 「《比肩》……」 「嗯?」 「……我刚刚在看《比肩》。」 一诗似乎很困惑。 我冰冷地继续说: 「信如让我好火大。」 我在说什么啊? 连我都不懂自己到底在气什么。 胸口没来由地感到刺痛,愤懑难平。 「只是这样。」 我没等一诗回应,就先挂断电话。 心情突然变得好悲惨,喉咙紧缩、鼻腔发酸。 我把睑贴在靠垫上,像死了一样毫不动弹。 胸口的骚动迟迟难以平息。 越来越觉得郁闷、悲哀。 我想起大喊着「不想长大」的美登利。 长大以后,美登利就要当*,势必得和即将继承寺庙的信如踏入不同的世界,也不能再随便和附近的孩子们玩耍。 『人为什么要长大呢?真想回到七个月前、十个月前,或是一年前。』 我也和美登利有着同样的心愿吗? 祈求着回到孩提时代。 我的脑海中依次出现像只小狗一样跑向我的幼小心叶,以及像和尚一样正经的一诗,令我的胸口痛得几乎裂开…… 再怎么想回到过去,还是没办法如愿。美登利换上大人的发型,变得沉默寡言,信如 也为了成为僧侣而转学。 一句话都不说……信如连一句话都不说便离开! 就这么走进另一个世界! 这两人相差太多,原本就注定无法结合。 先不论信如,但美登利一定会永远懊恼着。 烦恼着自己究竟想做什么、到底该怎么做,不过事情还是一团乱,只能独自伤心地落泪。 为什么要哭呢? 我觉得自己很蠢,但还是咬紧嘴唇,扑簌簌地掉眼泪。 『我求求你,快走吧,你待在这里只会让我想死。』 『听你说话我就头痛,和你说话我就发晕。』 『任何人我都不想见!』 ◇ ◇ ◇ 隔天早上,窗外一片寂静。 雨好像停了。 昨晚真是糟透了。我辗转反侧,怎样都睡不着,一直抓着床单呻吟。喉咙好痛,眼皮沉重,双眼也很刺痛。 还得去打工才行…… 我走到洗手台前,用冷水洗脸。 然后,心情苦闷地换上毛衣和长裙。 我这辈子再也不穿迷你裙了。 吃过面包、优格和红茶当早餐,我便搭电梯下楼。 自动上锁的门外是住户信箱,我经过信箱时赫然停下脚步。 我那一户的信箱里塞了东西,但昨天回家时明明是空的。 我紧张地抽出包裹。那是包在塑料袋里的薄书,封面写着「快乐折纸教学」。 是我昨天丢在茶店忘记带走的书! 一诗来过了吗? 心头顿时一紧。 书本旁边还有其他东西。 我从袋子里拿出书本,看见上面放着一朵纸折的水仙花。 白、黄、绿色纸张折成细细的水仙花。这是一诗折的吗? 难道是因为我在茶店抱怨过自己不太会折菖蒲吗? 可是,为什么不是菖蒲,而是水仙? 如同晨曦慢慢照亮街道,我的脑海也逐渐浮现出《比肩》的最后一幕。 吐气都会凝结成白烟的寒冷寂静早晨。 美登利的家门口插了一枝纸制的水仙。 她怀着不胜依恋的心情,将不知从何而来的水仙插在花瓶里,欣赏着那寂寞而清秀的模样。 那天早上,信如转入僧侣的学校。 信如就算到了最后,还是没和美登利说一句话。 只有一朵水仙孤寂地留在门口。 悲伤的情绪充满我的心胸。 为什么不是菖蒲而是水仙呢? ——我刚刚在看《比肩》。 ——信如让我好火大。只是这样。 因为我在电话里这样说吗? ——那你来折啊! ——我对这种细腻的手工艺不太拿手。 ——心叶的手就很巧呢。 我在茶店说出这些话时,一诗稍微皱起脸孔。那时我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。 将水仙花插在美登利家门口的是信如吗?如果真是如此,他是以怎样的心情留下这朵花? 他对那个不敢攀谈也不敢直视的女孩到底是怎么想的? 他究竟想要传达什么? 这个笨拙而自律甚严的少年,到底在这朵孤单的水仙花里寄托什么想法? 一诗……为什么要折水仙花? 为什么把花和书一起放在我家信箱里? 「笨蛋……」 我又感到鼻酸、几乎落泪,一边喃喃说着。 信如和那个呆头鹅都太不会说话了。 ◇ ◇ ◇ 今天我比平时提早三十分钟结束儿童中心的工作,直接走向图书馆。 我走进门口,撑着拐杖缓缓爬上狭窄的楼梯,来到二楼的阅读区。 有些人看到拿拐杖的我似乎有些讶异,但我完全没放在心上。 我看看室内,发现窗边有个熟悉到惹人厌的面孔。 那张面孔一看到我,立刻露出吃惊的表情。 「!」 那人赫然站起身,声音大到四周的人都听见了。 我注视着他,慢慢走过去。 他一直没有动弹,或许是因为难得这么惊讶。 当我走到他面前,他总算说话了。 「……朝仓?为什么……」 「是你把书放在我家信箱里吧?」 他大概以为我在生气,眼中蒙上阴影,但又立刻惊慌地望向桌面。 虽然那双大手想要遮掩,但我已经看得仔仔细细。 桌上有一叠彩色纸。 没有写上任何字的纯白笔记本上,放着[x]的松鼠、橘色的骆驼、粉红色的牵牛花、蓝色的鲸鱼…… 他急着阖起笔记本,不过来不及了。 我已经拿起一只绿色的蜗牛。 一诗惊慌失措地动着嘴唇,但没有发出声音。他似乎想说什么,却又无话可说。 然后,他发觉旁边的人都在看我们。 「……先出去吧。」 他撇开视线,满面愁容地说。
「你在练习摺纸吗?」 我慢慢走在草木丛生的昏暗步道上,一边问道。 一诗像是很难以启齿般小声回答: 「……因为你说井上的手很巧。」 我的胸口痛了起来,脸颊也发热。 「和书放在一起的水仙……也是你摺的吗?」 「……是啊。」 「为什么是水仙?」 「……」 沉默片刻以后,一诗以沉静而肃穆的声音说: 「昨天你对我大发脾气,自己一个人先离开。我一直在想,如果是井上碰到这种状况会怎么做,但实在想不到。我试着打电话给你,你说你看了《比肩》后,对信如很火大。我又开始思考……」 路灯泛白的光辉照着一诗认真的侧脸,我屏息听着他说话。 「如果是井上会怎么做呢……」 我的心头紧紧地揪住了。 一诗那端正的脸庞转向愕然伫立的我,和平时一样坦率地凝视着我说: 「我还是想不出来。虽然我没办法做得像井上一样,但我尽力把自己的心情摺进那朵水仙里。」 他沉静的眼底透出一股热力,让我不禁慌张了起来。这家伙明明是个不懂女人心的呆头鹅,没想到会出其不意地露出这种眼神。 我被他的目光盯得死死的,有点畏缩地问: 「……你觉得是信如把纸水仙插在美登利的家门囗吗?」 「是啊。」 这毫不迟疑的单纯回答,更令我心跳加速。 「信如为什么要这样做?」 「不就是因为他喜欢美登利,并且为自己伤害过美登利的事道歉吗?」 一诗露出不懂我为何如此询问的表情,像在回答国文考题似地认真说道。他在摺水仙花、骆驼、蜗牛的时候也挂着这种表情吗? 心中激动的情绪越来越难以平息,我不甘心地转开脸。 「……你真是笨蛋,又没有人叫你去学心叶。我、我的确一直拿心叶和你相比……可是这有什么办法?心叶是特别的嘛,你不也说过愿意排在心叶之后吗?」 脸颊好烫。 我到底在说什么嘛! 一诗认真地回答: 「是啊。」 「而、而且,你也不是把我当成一个女生来喜欢啊。对你来说,只像是在照顾流浪猫吧?所以不管我怎么无理取闹,对你又抓又踩的,你也只是一脸无奈,既不会对我发脾气,也不会吃心叶的醋,就算我穿迷你裙,你还是连看都不看。」 糟糕,我太多话了。迷你裙那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,我又没有放在心上…… 这时,一诗说话了。 「我该看吗?」 「啊?」 我吃惊地转头。 一诗愕然地睁大眼睛……更不可思议的是,他竟然脸红了! 「我觉得要是一直看,或许会让你感到不舒服,所以才故意不去看。这种时候我应该要看才对吗?」 他积极地询问,声音显得很兴奋。 我的脸也红了起来。 什么故意不去看,我根本看不出他的心中有这种纠葛啊! 「到底是怎样?朝仓?」 一诗靠了过来,他的脸和我距离好近。 「什、什么怎样……」 我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。 「笨蛋,谁理你啊!」 我不只脸红,连全身都在发热。 我赶忙转身背对他,绝对不能让他看见我现在的表情。 「朝仓……」 一诗急忙追上来。 「你生气了吗?对不起。」 「我哪有生气!只是觉得很烦啦!」 「那就好。希望你可以再穿那样的衣服,你的脚很漂亮,很适合穿短裙。」 「不要一脸正经地说这种话!这是性骚扰!你这个大色狼!敢用下流的眼神看我的腿,我就宰了你!」 我拄着拐杖快步前进,一诗不明就里,神情复杂地跟在我身后。 秋夜的凉风吹着火热的脸颊。我心想,改天再来穿迷你裙吧。
七濑~打给天使的电话
巴黎夜里的歌剧院,金碧辉煌得有如一座宫殿。 天花板绘有鲜艳的图画,长走廊的两侧挂满熠熠闪亮的大吊灯,还有希腊风格的雕像。爬上像桥一般宽敞、令人赞叹的豪华楼梯,简直就像身处梦幻国度,让人心跳不已。 在这个场所,天使化身为弹奏竖琴的奥菲欧,唱出光辉般清澈的歌声。 能打动冥王的优美悲歌让我和其他观众也听得如痴如醉、浑然忘我,几乎不记得要呼吸。 在光彩夺目的舞台上,天使比任何人更「特别」、更闪亮。
◇ ◇ ◇
『我是七濑~我刚看完表演,正要回去。(=′▽‵=) 奥菲欧真是太棒了~~~~ v(>W<*)♪ 他思念着尤莉迪丝唱歌的那一幕让我好感动,心里胀得满满的呢。还好我决定在假日跑来看! 谢幕时的掌声也好热烈喔! 恭喜你实现梦想!夕歌!』
我在夜晚的道路上走向巴士站,一边用手机传送简讯。 脑袋里还回荡着透明清澈的悲伤歌声,全身也包覆在舒畅的疲劳感中,就像刚从游泳池里爬出来似的。 我很犹豫要不要写最后那一句话,可是,如果我不是寄给「夕歌」就收不到回音,所以还是决定写进去。反正,我想夕歌一定也很期望天使在众人面前唱歌、感动每个人的心,得到震天价响的喝采声。 我和「夕歌」的简讯往来已经维持很多年。 即使从大学毕业、踏入社会,我还是像写日记一样,固定向「夕歌」报告自己的近况。 「夕歌」的回信有时很快,有时会拖个几天,不过内容总是那么温柔。只要看到我陷入低潮,就会鼓励我说「七濑一定没问题,我会帮七濑加油的」。 看到这些字句,我都会觉得好温暖,得以鼓起勇气。 「夕歌」现在到底在哪里?过着怎样的生活?有没有朋友?我始终无从得知。 即使在简讯里询问这类事情,也得不到任何答覆。 不过,就在两年前…… 我刚找到工作,生活渐趋平静时,我下定决心把自己一直在想的事写在简讯里传给「夕歌」。
『夕歌,天使再也不唱歌了吗?我很喜欢天使的歌声,真想再听一次。』
我是不是管太多了呢?会不会伤害到他?我非常担心,迟疑很久才按下传送键,胃壁紧张得收缩,脑袋也忽冷忽热。 后来一整周都没有收到回音,我心想果然是惹他生气了,或许再也得不到回覆,心里痛得要命。 一周后的早上,我终于收到回覆的简讯。
『谢谢。』
只有这样短短的一句话。 我松一口气,但也有点不安。我不明白这个「谢谢」是什么意思。 天使是以什么心情传来这封简讯?他现在做什么呢? 虽然好奇难耐,但我一直没问这些事,还是如同往常般写些最近发生的事。 只要他不讨厌继续和我传简讯就好了…… 后来的简讯也回覆得很慢,我等了一个月以上。 以前从来不曾等过这么久,我不禁后悔自己不该提到唱歌的事,此外也很担心夭使是不曰疋发生什么事,会不会是因为生病或受伤所以无法回覆讯息,担心得好几天都睡不着。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,不断祈求天使平安无事地和我联络,就算他已经变得讨厌我也无所谓。 某一天,我终于收到「夕歌」的简讯。 我急忙打开来看。
『我是夕歌。一直没回覆简讯真是抱歉,七濑。 我现在正在好莱坞。 详情还不能告诉你,但是请别担心。』
只有这样的内容。 这是怎么一回事?好莱坞?是拍电影的那个好莱坞吗? 我看得满心疑惑,然后又经过半年多。 我出社会以后的某个夏天,有一部大制作的奇幻电影上映了。 剧中主角来到神的国度,里面传出美丽的歌声。 那歌声听起来像是少年又像少女,音色高雅清脆又温柔。 唱歌的人头披白纱,背对镜头。 观众只看得到那人苗条的背影,依然分不出是少年还是少女,但是认识「他」歌声的人都能立刻听出来,只有一个人能够唱出这种彷彿不存在于世上的歌声。 已经失踪多年,那个难分性别的天使歌声! 我也在电影之中听到这个歌声。透明的声音静静传出的瞬间,我立刻想起高中文化祭时听到的『Amazing Grace』。 啊啊,就像当时一样。 是天使的歌声。 在我软弱哭泣、失去勇气,驻足原地时鼓励着我的那个歌声…… 我的心思瞬间回到高中时代,电影院里的歌声和当时充斥于体育馆的歌声互相重叠、交融合一,盈满我的心房。
Amazing grace!(how sweet the sound) That saved a wretch like me! I once was lost, but now am found, Was blind, but now I see.
洪亮、温柔,令我振奋的有力歌声…… 电影播完以后,我久久都站不起来,仍然沉醉在那歌声营造出的纯净世界里。 其他观众也是一样,有大批人潮一再回到电影院,只为了听天使唱的剧中配乐。 天使复活的消息在日本也传得沸沸扬扬,我呆呆地看着电视聿旦面打出陌生的外国名字。 我听过的只有臣志朗这个名字。 此时我才知道,夭使原来是日裔法国人。 期待已久的歌迷们热烈欢迎重回舞台的天使。 虽然相隔一段空白的时间,但他的歌喉丝毫没有生疏,甚至变得更美、更有魄力,令大家又惊又喜。 我一直在收集关于天使的新闻报导。 每次看到这些报导,我就觉得好开心、好庆幸,不过另一方面,心底深处也不免有些寂寞。 天使和井上一样呢……都是和我处于不同世界’距离遥远的人。 为这种想法感到消沉时,我都觉得讨厌自己了。 电影引发轰动后,我传简讯给天使,他还是会回信,但依然是用「夕歌」的名义。 我在简讯里说,我下次要去巴黎看天使主演的歌剧。关于这件事,天使还是什么都没表示。
「不过,今晚能听到「臣』的歌声真是太好了……」
不知道走多久,巴士站早就过了,夏天潮湿的晚风抚过我的脖子。 路上看不见行人,大部分的店家也已经打烊,街上昏暗而宁静,但我的情绪却出奇地兴奋,好像能够一直愉快地走下去。 我既开心又寂寞,感觉真奇怪,但还是开心比较多。 不过,等我明天早上醒来要回日本时,或许还是会寂寞得难以承受吧…… 这时包包里传出「Amazing Grace」的铃声。 是「夕歌」的来讯通知! 我惊讶地打开手机一看。 收到一封简讯:
『我是夕歌。谢谢你来看奥菲欧,我很高兴。 不过巴黎到了晚上比较乱,最好不要独自行动。 先回歌剧院再搭计程车吧。』
我看了更是大吃一惊。 从字面看来,天使显然知道我现在独自走在街上。 难道他在附近? 不会吧?表演才刚结束,主角不可能在外面闲晃吧? 但若真是如此,为什么他会叫我先回歌剧院? 天使总是在我不知道的某个地方注视着我。 那次的文化祭也是…… 我动作僵硬地左顾右盼。 街上只见已经关门的杂货店、面包店、服装店,看不到像是天使的人。 如果……如果天使现在就在我附近…… 我叫他的话,他会出现吗? 不行,他一定不会回应,过去他也是这样。 可是,如果他真的在附近……我好想见他,有好多话想对他说,有好多事想告诉他。 对啊,我来巴黎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? 我心焦得呼吸困难,皮肤刺痛。 如果现在没有和他见面,那不知道还要再等多久。今后我仍然得和「夕歌」继续传简讯吗? 天使已经是离我非常遥远的人。 他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大放异彩的人。 但是,天使目前和我站在同一个地方。 他就站在同样的月光下看着我、关心着我。 现在我们的距离并不远,而是非常近。 既然如此…… 我握紧拳头,离开大街,走进狭窄的小巷。 在不见灯光、阴暗潮湿的小径里,我怀着坚定的决心,喀哒喀哒地踩着高跟鞋前进。 我很清楚在语言不通的外国,又是这样的深夜,一个人走在小巷子里很危险。 可是天使如果正看着我,一定会跟过来。 所以我还是压低声息、绷紧身体,一步步走进只有黯淡月光的黑巷。 我拼命竖起耳朵,尽量不忽略任何一点声音或动静。 空气越来越潮湿、冰冷,道路也越来越狭窄。墙壁的裂缝中彷彿随时会伸出一只漆黑的手,我死命叫自己别害怕。这里简直就像奥菲欧来访的冥界。 黑夜所掌控的阴暗世界。 我在黑暗中渐渐失去方向感,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走回大街。 即使如此,我还是尽力寻找声音……或是气息。 我开始回想夕歌和天使的事。 好朋友夕歌突然失去联络,让我心焦如焚。后来我得知夕歌的痛苦和绝望,但是天使告诉我,夕歌是听着赞美歌,微笑说着「好幸福啊」而闭眼长眠。 谢谢你那么照顾夕歌。 谢谢你为我扮演夕歌。 但是…… 但是,我现在想说话虳对象并不是夕歌……而是「你」。 我已经走了多久呢? 耳朵突然捅捉到一个轻微的脚步声。 「!」 胸囗剧烈震动。 我更用力地倾听。虽然那个脚步声轻得如同融入黑暗,但后面的确有人跟着。 我再也忍不住了。 冥王告诉奥菲欧,回到人间以前绝对不能回头。 但是他办不到。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身后,怎么有办法不回头? 我猛然回头,用力得令头发甩在脸上。
没有……一个人都没有。
眼前所见的只有冰冷的墙壁、狭窄的小巷、远方的路口,还有月光。那个脚步声只是我听错了吗? 难道我的身后一直没有人吗…… 我全身的热度顿时消退。 这时,月亮在小巷的交叉路口投出一道细长的影子。 我屏着呼吸定睛注视。 墙壁之后有个穿着薄上衣的纤细肩膀。 我全身瞬间僵硬得有如机器人。当我正举步维艰地走过去时,黑影移动了。 「等一下!」 我放声大喊。 黑影停下来了。 他依然背对着我,没有动弹。 我也不敢继续走过去,总觉得好像只要我一动,那个黑影就会消失。 要怎样才能让他回头呢? 我们明明互相认识。 我想了一阵子,想得太阳穴隐隐发疼,然后慢慢拿起手机贴在耳边。 就像很久以前我蹲在夕歌空荡荡的家中,井上打手机和我说话一样。 我一边在心中祈祷,一边开口。
「喂喂,夕歌?我是七濑。」
黑影抖动一下。 「夕歌,我有件事想告诉你。你可以听听看吗?」 没有回应。 但是,黑影还是背对着我,停留在原处。这让我鼓起勇气,继续对着没有接通的手机说话。 「我要出国时,井上来机场送我。井上遗憾地说他也很想来看天使的演出呢。还有啊,井上说他不久之后就会见到远子学姐。远子学姐成为井上的编辑啰。」 ——终于能见面了…… 井上平静的语气中充满感情。 在分离的期间,井上一直思念着远子学姐。为了和远子学姐重逢,他一直默默地努力。 「听到这件事,我觉得好开心。我终于能整理我对井上的感情,终于能笑着告诉他,能喜欢他真是太好了。」
——能喜欢你真是太好了。
没有一丝懊恼,也没有半点逞强,这句话随着我的心情自然地说出囗。 啊啊,能喜欢井上真是太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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能一直喜欢他真是太好了。 井上也柔和地瞇起眼睛,笑着回答我。
——谢谢。琴吹同学对我来说是高攀不起的女朋友啊。
我掩饰着害羞,笑骂他「笨蛋」,然后走向登机门。 我说出长久以来都说不出囗的话。 也能真心祝福井上和远子学姐的重逢。 躺在机舱里的座位上,我有一种充实安宁的心情。 「能拥有这种心境,都是因为有人一直在支持我。」 我想传达出这句话。 对「夕歌」……对天使……对他……对那个只当了一阵子图书委员的学弟,那个戴眼镜的男孩! 墙壁后稍微露出的背影,以及地面上的影子都没有移动。 我更用力地握紧手机。 「夕歌,我好想见他。好想见见那位关心你的天使,一直在鼓励我的天使。」 我深深凝视着那毫无动静的纤细背影。 我怀着诚挚的期盼说: 「把天使介绍给我吧,夕歌。」 影子隐约地摇晃。 拜托,请你回头吧。 我紧握着手机恳求,紧张得无法呼吸。 看着奥菲欧的背影,随他从冥界走向人间的尤莉迪丝,也是用这么不安的心情跟在他身后吗? 但是,我不会像尤莉迪丝一样消失无踪。 所以,请回头吧。 我现在还是不太敢和男生说话,只要紧张就没办法注视对方的眼睛,还会忍不住板起脸的毛病也还没完全改掉。即使面对面,或许我会怕得不知道该说什么,让彼此都很困扰。 即便如此,我也不会逃避! 我一定要看着他的眼睛,勇敢地说出心里的话! 所以回头吧! 我的双脚、手臂、肩膀、脸颊、眼睛都因用力而绷紧。在我的注视下,影子好像有些迷惘,僵硬地转动头部。 纤细的肩膀轻轻摇晃,墙壁之后出现戴着眼镜的优雅侧脸。 然后……
萤~暴风平息后的阳光
来画父亲的画像吧。 暑假刚开始时,我下了决定。这是在父亲七七忌日过后的事。 我坐在自己房闲的地毯上,拿着炭笔在腿上放的素描本上作画。 我今年十四岁,在学校参加美术社。我很喜欢画图,从小到大什么都画,有时画的是母亲,有时是哥哥,或是帮佣的阿姨、妈妈的木梳高见泽先生、偶尔会来我们家的流叔叔,还有我们家的猫咪克劳德。 可是,我一次也没画过父亲的画像。 我画得出父亲的模样吗? 先从眼睛开始画画看吧。 从某些角度看起来会变成蓝色,那双色彩奇特的阴沉眼睛。 在我的回忆里,父亲像个背负沉重罪孽的人,总是痛苦地板着一张脸。 我画出父亲笔挺的鼻子、薄薄的嘴唇、窄窄的下巴,素描本上逐渐出现一张孤独的男 人脸庞。 「那是保先生吗?」 突然传来这句话,我吓得回头一看,发现哥哥在我背后望着素描本。 「呃……嗯。」 我觉得好羞耻,尴尬至极地回答。 「我突然很想画画看。」 「这样啊。萤真的很会画图,画得很像呢。」 哥哥像在安慰我似的,声音很开朗。 已经土高中的悠人哥哥和我是同母异父的兄妹。 哥哥是流叔叔的儿子,但是母亲没有和流叔叔结婚。 流叔叔长得非常英俊,个性活泼又有趣,比那些叔伯辈的亲戚更让我喜欢。不过哥哥都说:「母亲没有和父亲结婚是对的。如果那种浪荡的人变成『姬仓麻贵』的丈夫,亲戚们一定会气得爆血管,那就糟糕了。」 不过母亲和我的父亲结婚时,姬仓家的亲戚们也不太高兴。 我在葬礼上听到很多坏话。
——麻贵小姐和那个风评不佳的坏男人结婚时真是吓坏我了,还好他死得早。 ——就是啊。如果他还活着,说不定会侵占姬仓家的财产呢。 ——他的前妻好像是意外过世的吧?听说他还把小舅子的公司据为己有。 ——这么年轻就生病过世,一定是遭到天谴。 这些悄悄话累积在心中,害我难过得全身发冷。 母亲看见我垂头丧气的模样,便温柔地握住我的手,爽朗地说: 「不要被别人说的话影响,你要用自己的脑袋去思考,用自己的心去感受,坚定地相信自己。」 母亲不在身边的时候,哥哥也来握着我的手。 「……我好奇怪喔。父亲已经过世一个月以上,我却还不习惯少了他的生活。」 我抓紧素描本的边缘,低头说着。 我已经十四岁,早已过了依恋父亲的年纪,我也从来不是个很黏父亲的孩子。相反的,从我懂事以来,父亲和我之间一直有着难以言喻的隔阂。我很少和父亲一起坐在餐桌前,连假日都很少看见他。 帮佣的阿姨经常安慰我说,「萤小姐的父亲是社长,所以要忙着工作」。可是母亲也有工作,却都会固定回家和我还有哥哥一起吃饭,假日也会带我出去买东西或是写生。 我根本想不起来,自已上次和父亲好好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,说不定从小到大连一次都没有。 可是等到父亲不在了,我却觉得全身不对劲,彷彿心里破一个大洞,真是奇怪。 晚上听见门外传来汽车的引擎声,我不会再猜那是父亲回来了;经过父亲的房门前,我也不会紧张地想着或许父亲会刚好走出来;晚餐时间如果看到桌上多出一副餐具,我也不会惊讶地猜想今天父亲或许会和我们一起吃晚餐。虽然如此,我的心里还是无法接受这些事。 即使理智上已经接受父亲的死,我的心中或许还有一部分觉得父亲只是长期出差,半夜的车声和玄关的开门声可能就是他。 「一点都不奇怪,因为保先生是萤的父亲啊。」 我不知不觉地掉下眼泪,哥哥坐在我身边,轻轻搂着我的头。 哥哥的手好大,靠在一起的身体也好温暖。好像我什么都不用说,他就知道我的心情,让我觉得很安心。 可是,我和父亲真的是「亲子」吗?
◇ ◇ ◇
哥哥和流叔叔没有住在一起,但他们的感觉像真正的亲子。哥哥会叹着气说「父亲,你也该找工作了吧。都三十几岁还是无业游民,实在太没用了」,流叔叔听了会抱住哥哥的头,或是用手肘顶他,笑着说「你太嚣张啦,悠人」。 父亲和我之间,从来不曾有过像流叔叔和哥哥那样轻松的对话。 父亲老是紧紧地抿着嘴、表情黯淡,一副疲惫的模样。 当父亲用那双带有异国风味、透出一抹青色的眼睛看着我时,总是显得很难受。 彷彿看见什么不想看的东西,他瞇起眼睛、屏住呼吸,脸孔僵硬泛青……接着尴尬地转开视线,好像很不愉快地低垂着头。 小时候的我一直为此感到忧虑。 为什么父亲看到我时都是这种表情呢? 父亲是不是很讨厌我? 在我担忧得胸口几乎胀破时,无意间听见母亲和流叔叔说的话。 那是在我国小五年级的冬天。 放学后,我搭车到母亲的画室。那里是圣条学园音乐厅的顶楼,母亲在工作之余都会来这个地方画图。我喜欢画画也是因为母亲的影响。有时我会和母亲一起拿着素描本写生,共用同一个调色盘上色。 那一天,我在校内的绘画比赛中获得金牌,非常兴奋。 我想给母亲一个惊喜,所以请音乐厅的柜台阿姨不要告诉母亲我来了,而是悄悄地走向画室。 我还没打开门,就发现流叔叔在画室里。 「小萤和死去的萤越来越像了。」 ……他们正在谈论我吗? 我正要推门,手却赫然停止。 不过,死去的萤是谁啊? 除了我以外,还有其他的萤吗。 我躲在门后仔细听着。 「太离奇了……小萤是你和黑崎的女儿,又没有夏夜乃的基因,却长得很像和夏夜乃相似的萤。」 流叔叔的声音不像平时那么愉快,反而有点寂寞。 「是啊。」 母亲回答。她的语气也比平时严肃。 「黑崎一定觉得自己受到了惩罚吧。」 母亲都叫父亲「黑崎」。 就算已经结婚,母亲还是姓「姬仓」,父亲则是「黑崎」,两人的姓氏不同。 为什么父亲会觉得受到惩罚呢? 因为我和「萤」很像吗? 父亲每次看到我都那么难受,就是因为这样吗?我是父亲的「惩罚」吗?萤……还有夏夜乃……到底是谁? 我的胸中冰冷,脑袋混乱。 我缩紧身子,比来的时候更小心地压低脚步声,快步离开画室。
原来是我在折磨父亲!
我有一种万箭穿心的感觉。 父亲很少回家,假日也几乎不离开自己的房间,原来都是因为不想看见我! 回家以后,我趴在床上蒙着棉被哭了很久。 我哭得心痛欲裂,喉头梗塞,脑袋阵阵作痛。 到了晚餐时间,我还是躲在棉被里喊着「我不吃」。过一会儿,母亲就来到我的房间。 我仍然里在棉被里吸着鼻涕。 「萤,你今天去了画室吗?」 母亲开门见山地询问。 我吓一跳,屏息沉默片刻,她又一针见血地质问: 「你偷听到我和流人的对话吗?」 我从棉被里稍微探头出来,看见母亲用关切的眼神盯着我。 眼泪又滚滚流出。 母亲见我浑身颤抖地答不出话,就坐在床尾,像是要拉起我似地抱紧我。 她身上的香水味很浓,有些刺鼻,但我反而觉得这味道令人安心。 母亲默默地摸着我的头。 我哽咽地说: 「母、母亲……父亲老是一副痛苦的样子,那都是我害的吗?因为我和死去的『萤』很像吗?萤……和夏夜乃是谁呢?父亲讨厌我吗?」 我泪流满面,断断续续地询问。母亲听了静静地说: 「『萤』是和你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姐姐。」 「姐姐?」 「对,她是夏夜乃和黑崎的女儿。」 我从亲戚们的话中早已得知,父亲和母亲结婚之前,还和另一个人结过婚。 听说父亲的前妻是意外过世的,后来父亲侵占了她的财产。 可是,父亲和前妻明明没有孩子啊。 「夏夜乃……是父亲以前的太太吗?」 母亲的眼神变得黯淡一些。 「不是,黑崎和夏夜乃没有结婚。」 「就像母亲和流叔叔那样吗?」 「不太一样。不过,在黑崎心中,夏夜乃永远是他最爱的人。」 永远……最爱的人? 「父亲喜欢夏夜乃……超过喜欢母亲吗?」 我又想要哭泣,但母亲用坚定的眼神望着我。 「是啊,夏夜乃最爱的人也是黑崎。就像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一样,他们两人疯狂地爱着对方。」 「希斯克利夫和……凯瑟琳?」 母亲告诉我,那是《咆哮山庄》这本小说里的角色。然后,她平静地说起父亲和夏夜乃的故事。 父亲和夏夜乃就像共享同一个灵魂一般,深深地相爱。 夏夜乃后来和其他人结婚。 但是,夏夜乃仍为父亲生下一个孩子。 那个取名为「萤」,长得和夏夜乃一模一样的女孩怎么了呢? 「『萤』也是……用自己的生命去爱黑崎,爱她的亲生父亲。」 我屏息听着母亲说的话,耳边彷彿刮起一阵暴风。 她爱着父亲?爱着和她有血缘关系的父亲? 「萤」和夏夜乃罹患同样的病而死。 父亲无法回应「萤」的感情。 母亲没有详细叙述事情的经过,但是她很清楚地描述三人的心情。 「这对你来说一定很难懂吧。」 母亲苦笑着说。 只有十一岁的我的确觉得这个故事太复杂、离现实太遥远,不太能理解。 可是,我的耳边一直听到如同狂风摇撼草木、激烈吹过荒野的声音。 「萤,父亲并不是讨厌你。你应该知道圣诞节早上出现的礼物是谁送的吧?」 母亲最后和蔼地说了这句话。 圣诞节的早上,我的枕头边一定会出现绑着缎带的布偶或是图画书。 早在多年前,我已经知道那不是圣诞老人送的礼物,也知道深夜里在我装睡时屏息悄悄走进我房间的脚步声是谁。 还有枕边增加的若干重量,和带有菸草味道的冷冷气息是来自谁身上。 即使父亲去国外出差,到了圣诞夜还是一定会回家,走进孩子的房间。 当我醒来时,就会发现礼物。 每年、每年都是。 从小到大不曾间断。 十一岁的我很努力去体会,这对父亲来说已经是竭尽全力。 父亲不是讨厌我。 可是,当我得知是我让父亲想起过去的心酸后,就比从前更不敢和父亲说话。 「……早安。」 早上这样打招呼时,我都会低着头,尽量不去看父亲的眼睛。 和父亲在走廊上相遇时,我也只是默默地从旁边通过。 看在父亲眼中会做何感想呢? 画室的书柜上有一本《咆哮山庄》。母亲似乎读过无数次,书都变得皱皱的。 我将母亲的书放回架上,用自己的零用钱买了一本新的《咆哮山庄》,偷偷躲在房间里阅读。 在荒野上捡回来的少年——有一对深色眼睛的希斯克利夫,和山庄的千金小姐凯瑟琳坠入情网。 但是,凯瑟琳和富裕的林顿结婚。 希斯克利夫认为凯瑟琳背叛他,所以他离开这个国家,后来变成有钱人,再次回到这片荒野。他侵占林顿和凯瑟琳双方的家产,但是凯瑟琳生下女儿就死了。 希斯克利夫呼喊着凯瑟琳,要她化为鬼魂来纠缠自己。
「被害的人都会缠着杀他的凶手,我知道有无数鬼魂在世间漫游。你就永远跟着我吧!』
『求求你,不要把我独自撇在没有你的深渊里!』
『喔!天啊!该如何用言语表达?没有我的生命,我无法活下去!没有我的灵魂,我无法活下去!』
希斯克利夫的激情撼动我的心,令我冷得浑身颤抖。 竟然有人能这么深爱着某人,甚至把对方的灵魂视为自己的灵魂,宁可对方化为厉鬼继续纠缠自己。 这已经不是爱,根本是疯了! 父亲也是这么疯狂地爱着夏夜乃吗? 和我同名的那个女孩,也是像暴风一样深爱着父亲吗? 我心中的父亲和激情、渴望都扯不上关系,只是个脸上充满疲倦和悲伤的男性。他好像对世上所有东西都没有兴趣,早已放弃一切。 当我想到父亲就是失去凯瑟琳的希斯克利夫,不由得心头紧缩到发痛。我紧紧抱着书本,咬紧牙关。 寂寞充满整个心房。 在父亲的眼里,我的存在意义或许只是用来唤醒他对夏夜乃和另一个「萤」的记忆。 这种念头不停膨胀,直到升上国中,我还是一直和父亲保持距离。 父亲什么都没对我说,也没有任何改变。 他看我的眼神始终那么痛苦,圣诞节的早晨也依旧会把礼物放在我的枕边。 圣诞夜时,我紧闭双眼,听着开门声和逐渐接近的脚步声。 父亲将礼物放在枕边以后,好像还站在原处看了我一阵子。 我好想张开眼睛——虽然心中迫切渴望,却不敢真的张开,因为我害怕看见父亲充满罪恶感的痛苦表情。 在脚步声远去之前,我一直屏息着缩紧身体。 我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。 某天放学回家,我听到父亲昏倒送医的消息,立刻和哥哥一起去医院。 当时父亲正在睡觉,没办法说话。 母亲说,父亲的心脏已经很虚弱,但他还是拼命工作,导致病情恶化得更严重。 躺在床上的父亲脸色苍白,看起来好衰老。 父亲的年龄本来就比母亲大很多,说是我的爷爷也不奇怪,可是,这时候的他看起来简直像是上百岁。 经历过这么一段漫长的艰辛岁月,已经让他精疲力竭、满身疮痍。 听说他只要好好调养身体就没有危险,可是才短短两天,父亲的病情就突然加剧,撒手人寰。 在父亲死前一天,母亲还能和他说话,可是我不敢去探望他。第二次去医院时,父亲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。 他的遗容非常安详,但我还是看得很难过。
◇ ◇ ◇
不管我画再多父亲的画像,每一张的神情都是那么晦暗。 七月快要结束了,素描本中将近一半的页数都画满父亲露出寂寞眼神的脸庞。 我想画的并不是这样的父亲啊。 「萤,今天的天气很好,要不要带便当出去素描啊?」 母亲走进房间对我说。 我急忙阖起素描本,起身说: 「嗯,我立刻准备。」 把帮佣阿姨做的三明治、烤饼和保冷剂一起放进野餐篮之后,母亲开车载我到郊外的公园。 我们坐在树荫下,舒适的微风轻轻摇着草木。 「这里很凉快呢。」 母亲打开素描本说道。 「是啊。」 我也翻开了还没画过的空白页面。 不过,大概是我最近一直在画父亲的缘故,现在就算我想画其他东西,还是一直画不出来。 母亲多半发现我这阵子不太对劲,说不定是哥哥跟她说了什么,她今天才会带我出来画画。可是,她什么都没说,只是拿着铅笔画图。 或许母亲是在等我自己说出来吧。 「……母亲。」 我喃喃叫道,母亲温和地回答: 「怎么啦,萤?」 「父亲和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时,有过幸福的感觉吗?」 话一说出囗,胸囗就胀得好难受,喉咙也梗住。 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能称为一家人。 但是,父亲偶尔和母亲、哥哥还有我同坐一桌吃饭时,来我的学校参加教学观摩时,圣诞夜在我的枕边放礼物时……是不是能让他多少感到安宁呢? 我担忧地望着母亲。她扬起嘴角,坚定地露出微笑。 「这还用说吗?要不是因为和我结婚,那个男人一定会营养失调,饿成皮包骨,早早就离开人世下地狱去了。我帮他生了一个这么关心父亲,个性和容貌都无可挑剔的可爱女儿,他就算感谢我一百年都不够。」 母亲的身上没有半点哀愁或感伤。 她抬头挺胸地面向前方,神态坚决、堂而皇之地说道。 这也令我多了一点信心。 「母亲呢?和父亲结婚幸褔吗?」 听到这个问题,母亲露出玫瑰般艳丽的笑容点头。 「当然,因为黑崎让我有了你呀,而且他也教过我要怎么处理工作。对了,他很会跳华尔滋呢。黑崎在派对上带着我跳舞时,真的让我很自豪。萤,你的父亲是我凭自己的意思挑选出来的最佳伴侣喔。」 心脏狂跳。 母亲坦荡荡说出这些话的模样真的好美。 啊,对了,小时候我晚上醒来去洗手间时,曾经看过父亲和母亲在没开灯的客厅里跳舞。窗帘是开着的,母亲在窗外洒进来的月光中笑得好妩媚,带着母亲跳舞的父亲也显得英俊挺拔。 那不是梦。 父亲在死前和母亲说了什么话呃?我想我迟早会去问出来的。 此外……我还记得一件事。 国小六年级的圣诞夜,当我发烧病倒在床时,有只冰冷的手贴在我的额头上。 那一定是父亲的手。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,那只手很快就拿开,但是父亲为了让我发烫的身体稍微冷却,伸手按住我额头的触感,总是令我一再想起。 隔天早上,枕边出现礼物,可是父亲已经不在家里。一周后父亲回家时,我也说不出「您回来了」…… 那只手确实抚摸过我。 令我觉得心中顿时一轻。 透明的光辉由层层叠叠的绿叶间洒落,抚过脸颊的微风吹得我通体舒畅。 这天我画的父亲画像比之前的更和蔼、温柔。 「哎呀,真是个好男人,要是出现在我眼前还真想向他求婚呢。」 母亲在一旁笑着望向我的素描本。
◇ ◇ ◇
那天的一周后。 在一个晴朗无云、天空蔚蓝的早晨,我带着花去父亲的墓前供奉。 父亲的遗体没有埋在姬仓家祖传的墓地,而是埋在基督教的墓园里。 我抱着百合花束,在林立的十字架之间走着。 阳光好耀眼,夏天就要来临了。 我将花束放在墓石上,双手合十、闭眼默祷。 母亲说父亲和我们当一家人时,一定有过幸福的感觉。 我也觉得,我能和父亲成为父女真是太好了。 一年一度的圣诞节是最令我迫不及待的特别日子。 可是……如果还有机会,我真想和父亲多说一些话。 如果我能主动接近父亲,而不是闪躲视线、沉默以对……一定能得到更多温馨的时光。 我发烧卧病在床的那个圣诞夜,如果我能睁开眼睛,握住父亲的手……如果能对父亲说出「谢谢」…… 这样一定能让父亲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他。 我的胸中感到阵阵酸楚,此时飘来一股清冽的花香。 张开眼睛的瞬间,突然吹来一阵强风。树木剧烈摇摆,脚边的草沙沙作响,我急忙按住头发和裙子。 就像在看电影似的。 狂风之中有只透明纤细的手臂,朝父亲墓上的十字架笔直伸出。 那像是纤瘦少女的手。 十字架上也伸出一只成年男人的手臂。 两只手互相接触、相叠、交握——紧紧地攀住彼此。 我讶异地眨眨眼睛,看见十字架后方有位身穿西装的高大男性,旁边依偎着一个身穿旧式水手服的娇小女孩。 男人似乎是父亲,女孩和我长得很像! 两人手牵着手离开。 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不停狂跳,拼命地张开嘴巴想要说话,却想不到该说些什么话。 但是,我还是努力挤出声音。 「父亲……」 我嘶声叫道,父亲回过头来。 喉咙霎时堵住,双腿像石头一样僵硬。 微风轻抚着父亲的刘海,也吹过我的脸颊。 我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父亲,竭尽所能地专注望着。我怀疑自己根本从未这么直接地注视父亲。 父亲也没有闪避我的目光。 那双带有一抹青色的浅茶色眼睛看着我,眼神安详柔和,嘴唇绽放出笑容。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微笑。 好祥和、好温柔的笑脸。 然后,他转身背对愕然呆立的我…… 他和很像我的女孩如同挚爱的情侣般互相紧拥,消融在空气中。 我回过神来,草木仍在风中摇摆,无数的十字架之间只有我一人。 墓前摆着我带来的百合花束。 看着这束花,我终于体认到父亲已经不在世上的事实。 来接父亲的是夏夜乃还是萤呢? 我望着夏日耀眼阳光中的朦胧景色,一边回忆起《咆哮山庄》的最后一幕。 希斯克利夫死后,凯瑟琳的女儿凯西和表哥哈里顿结婚了。 暴风平息之后,剩下的是祥和、幸福,又带着寂寞的风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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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总有一天也会谈恋爱。 或许不会像凯瑟琳、夏夜乃和萤爱得那么激烈,但是,如果像凯西一样遇到能够分享欢乐平静时光的对象,我一定会来这个地方报告。 到时我会用开朗的语气呼唤:
「父亲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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